坂本龙一先生逝世一周年了。去年闻讯他逝世的消息时，我正于武汉琴台音乐厅听着他经典作品烛光音乐会。一年多时光，作为还生活在大地之上的生灵，我有点想他了。在平台买下周五上午12点场的票，到点默默进场。原以为只有像我如此的休假闲人，才会看工作日中午场，意外的是，诺大的影厅里另外还有两位女性观众。在交换眼神的瞬间，我确信她们也一定某个夜晚在床上慵懒躺着，在街角独行，在黑暗中默默挣扎着，循环播放着细腻而充沛感情的音曲。我们都在怀念着坂本龙一和他的音乐。原来，我不是一个人。
刚开场，可能出于想要更近距离地看，其中一位女观众从后排坐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间。没有在意过多，随着第一首音乐的起伏，我渐渐合上了双眼。令人反感的是，纯粹琴声之中，不时夹杂着影院大厅里电玩游戏机的噪声，嘈杂而刺耳。我努力聚神将音乐从声音中剥离出来。就在错失一节后，我起身走向入口，顺手关门把缝卡住——世界瞬时安静了。我走回座位，虽然光线黢黑，可我能感受到另两位观众投来感激的目光。
影像里，一人、一凳、一琴。镜头时而得见他激烈演奏时的专注，时而得见他随音乐思绪渐远时的轻松，时而得见他弹错而要求再来一遍的认真。相比起年轻时，他英俊略减几分，厚重略增几分，仅有标志性的发型依旧丝丝严谨。当镜头放大，锁定到琴键上跳舞的双手，我的心，动了一下。黑白画面中，手背部血管阴影被拉长放大，虽然我清楚里面有血液在流淌，可也似乎体会到它流动的艰难。我看它，好似在看年迈外婆辛勤劳作的手，上面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印痕。他们都经历了时间的洗礼。想到这，我考虑起一个问题——同一首音乐，在坂本龙一不同的人生阶段演奏，是否是不一样的？
音乐给了我答案。在舒缓而熟悉的旋律中，我听出了正在被演奏的正是《美丽的蓝天》。跟以往一样，脑海中由左向右地，一幅天空的画卷被缓缓打开，云朵有高有低，有起有伏，有的像兔子尾巴，有的像卷曲的羊毛，所有的云彩都连成一片随着画卷延申，不断延申。可突然，乐音变得低沉起来，连续不断的低沉，声音由弱到强的低沉扑面而来。这，是蓝天吗？我的内心起疑，似乎和我曾经听过的版本有着不同。画面里，坂本龙一先生表情凝重起来，失去了开头时的轻松，像经历一场黑云压城。随着几声琴音拉高，犹如雨声倾泄而下，乐音快速而急切，交织复杂了起来，耳朵甚至有点难辨别究竟主旋律去向何处？我想象自己站在一场大雨里，衣服湿透了，四面八方声音都朝着我耳朵涌来。我渺小极了，仅能坚持站立着，努力不被风雨击倒，对世事万物没有任何招架之力，或许下一股风便能摧毁这微不足道。好在又一次乐音的拉高，天空又晴了，云朵又延申起来，向右不断延申。
可能看过坂本龙一先生经历的人都会觉得，他有着开挂般的人生。而在身体已朽之刻，我似乎听出他过去的坎坷。是发生了什么？让屡获世俗大奖的人转入探悟世间万物的音乐？我不得而知。仅记得，《终曲》纪录片中，他将麦克风放入南极冰面下的窟窿中，微笑地说着“我在将音乐钓上来。”我想，他在与病魔抗争多年后，在一场人生终局的音乐会中，他想告诉听众他所见识的风景，他所相识的每个人，他所历经的世事，他所倾注的情感，他所残留的遗憾，他所饱含深情的祝福……他所到达的世界。
纪念坂本龙一先生——“斯人已逝，乐音不止。”
别了我的梦
